对宋玉文化研究的痴迷,我以为至少在临澧县范围,没有一个人超出江从镐。
江从镐,男,1938年2月出生,曾任湖南省重点中学临澧一中校长,中学特级教师,1998年退休后参与创办过常德芷兰实验学校。即将跨入耄耋之年的江老最近频频出现在我的办公室,他是要为宋玉正名,为宋玉文化鼓与呼。
五个月前,我写过一首诗《办公札记:江从镐第四次来访》,几个月下来,早已超出两个四次来访了。每次来办公室,他都要讲宋玉是临澧人,宋玉的地位,宋玉文化的重要性,临澧必须高度重视宋玉的申遗问题……应该是在三年前,我在宋玉当年赐地云梦田所在乡镇工作期间,就读过他撰写的《宋玉考释》,那时我就知道这位久闻大名,一直未能谋面的老教师研究宋玉作品。没想到几年后他能如此频繁出入我的办公室,且一次比一次执拗地重复他的观点。我知道他的焦急,他的思虑,他的憧憬,我知道他说给我听的目的,这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鞭挞。有时望着这位低沉说话却闪烁智慧光芒的睿智长者,我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立刻达成他的心愿。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能量,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
更多的时候,我是倾听,听他的叙述。听着听着,我就幻化进入一种迷境,或者说穿越。我仿佛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来到泛舟湖边,看花山上,宋玉就在旁边拿着毛笔,在竹简之上一笔一笔写着《九辩》。有时在听的时候会产生幻觉,我一个人进入尚未消失的喧闹的宋玉古城,追寻宋玉的脚步,试图在完全陌生的场景,寻找宋玉的蛛丝马迹。每次送走他之后,我都要翻阅一下他留给我的《宋玉作品研读》。读着读着,我会陷入沉思,十多年如一日,如此潜心研究一个人的作品,研究一个人,他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或者要达成什么样的愿景,才不会寝食难安?
江从镐在写的这本书中开宗明义摆出一个观点:“研究任何一个文学家都要从他的作品入手,更何况宋玉的一生笼罩着重重的历史迷雾。”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花了十多年研究出来的观点,几乎都与宋玉的作品相关。他试图从宋玉作品中还原一个人的真容,还原一个人的思想,还原一个人的价值。
他不承认当今学术界给宋 玉的定位。他说:“今天谈论(宋玉)最多的是‘赋祖与赋圣’,‘伤春文学与悲秋文学’,‘性梦文学与艳情文学’,山水文学,游戏文学……看来宋玉今天仍然被重重的历史迷雾笼罩着。”他说是金子就能发光,研讨宋玉的作品,就可以认识一个真实的宋玉,也只有认识了真正的宋玉,才会理解宋玉是历史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
江从镐认为至今宋玉在中国文学史上没有占到应有的一席之地。我们估且对江从镐的观点不做评判,先了解一下他是怎样从作品之中判断宋玉、定位宋玉的。
第一个观点:宋玉的籍贯不是湖北宜城人,而是湖南临澧人。籍贯的权威解释,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认为:“家庭久居或个人出生的地方。”宋玉的出生地是河南商丘,不是宜城。云梦田在今天临澧县浴溪河南岸,那是楚顷襄王给宋玉的赐地。《大言赋》《小言赋》确证宋玉城是宋玉的个人住宅,从六朝流传开的《黄花鱼儿歌》等民俗文学力证宋玉墓葬浴溪河畔,《白雪初唱集》佐证宋玉乃临澧人是众多有识之士的共识,加上宋玉自号鹿溪子说明宋玉对临澧情有独钟。宋玉在临澧生活了一生的多半时间,养老并安葬在临澧,这是很多学者研究的结论。既然如此,那么按照家庭久居地说法,宋玉就是临澧人。
第二个观点:宋玉是中国纯文学之祖。诗以外的其他文学作品最初泛指一切文章。过去流行的说法中国古代文史哲不分,就是指今日的历史学科、哲学学科都包容在文学学科之中。上到商末周初,下至春秋中叶,历时五百多年,中间只产生一位女诗人叫许穆夫人,生平不详,只有《载驰》一首作品。那么,在孔子编纂的《诗经》之后诗歌呈现一个沉寂的局面,直到战国时期《楚辞》,主要是屈原的二十五篇作品,从此开启中国诗歌由民间集体创作到作家个人创作的新时代。毋庸置疑,屈原是楚辞的创始人和代表作家,自然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宋玉之前,除诗以外的文章体裁很多,但如宋玉这样文学性较强的赋体文字并不多见。《论语》《孟子》《墨子》多是说理,《老子》是一种哲学小品文,《庄子》也是说理为主的哲学散文,《春秋》是编年体大事记,《左传》《公羊传》《榖梁传》即“春秋三传”只是详述《春秋》所记史实。《国语》只是我国最早的国别史,《战国策》也是国别体历史,都是史学的记载而非纯粹的的文学作品。自《诗经》呈现沉寂局面后,到了战国末期,除了“楚辞”外,宋玉从《诗经》“风、雅、颂、赋、比、兴”“六义”中抽出“赋”这种表达手法“直书其事”“体物写志”,铺开描写事物的形体状貌,抒写作者的思想感情。用“与诗画境”比喻“辞”与“赋”划清疆界,辞是诗,“赋”与“诗”区别开来,成为一种独立的与诗并列的叙事性文学。我们把它与中国古代文史哲不分的文章区别开来,称之为纯文学。刘勰的《文心雕龙》诠赋第八称赋体文字在战国末期“蔚成大国”,其实不然。《汉书》艺文志记唐勒赋四篇,宋玉赋十六篇、孙卿(即荀况)赋十篇,未记景差之赋。唐勒赋在传世的文献中不见记述,《全上古三代文》所辑佚文残句只24字。因此,司马迁把宋玉作为代表人物。至于荀子的赋也不过宣传他的治国方略,修身主张,不算真正的文学创作。真正保存下来的只有宋玉的散体赋,如此判断,宋玉是中国文学独立后的纯文学之祖。江从镐从宋玉作品的创作方法,纯文学的结构,人物心理描写,表达的思想感情以及语言形式等多方面论证,宋玉创作的作品是真正的纯文学。
第三个观点:宋玉文化是国之瑰宝。于政治而言,宋玉一生都是为复兴楚国而奋斗,是我国第一个倡导民族复兴的有识之士。于思想而言,宋玉虽没有专门的思想理论专著,但创造了一套用“赋”这种文体表达的具有特色的治国理政的理论,不止是对治国,就是对任何一个组织的工作都有借鉴意义。于文学而言,富有创新精神,抽出“赋”与诗区别开来,成为与“诗”并列的叙事性文学,使文学从文史哲分离出来成为一种纯文学。于道德而言,倾城倾国的东邻女,爬上墙头偷看他三年,而他没有动心;出行投宿,有店家女儿横陈在他的身边,以死相逼,都没令他起苟且之意,说明宋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道德楷模。于人品而言,一生尽职尽责,自古享有“讽谏诗人”的美称,不唯上,对君王的错误言行敢于直言规劝,甚至当面批驳,证明宋玉是一个铁骨铮铮、有胆有识的志士。宋玉文化闪烁着浓郁的政治意图、爱国情操、理政思想、道德风尚、文学内涵的光泽,古今受益,价值至高,无与伦比。
再回头来看江从镐研究宋玉作品而得出的结论,独辟蹊径,与众不同。我看了其中的文章,确是让我感觉其论断曲径通幽,匠心独运。是否能被学术权威认可,不敢妄言。但列几篇标题,足以令人刮目。《九辩》的主题是宋玉自述其“志”而不是悲秋;《笛赋》是宋玉临终前的民族复兴梦;《大言赋》《小言赋》不是游戏之作,是进谏襄王复兴楚国的宣言;《舞赋》:一场最出色的文艺招待会;《风赋》:敢为人民仗义执言;《高唐赋》《神女赋》的抑扬顿挫之妙;《钓赋》:是把君王引向沉溺于游乐还是勤于治国,是宋玉与守旧贵族集团斗争的实质;《论义赋》:用“赋”写成的治国理政的“理论”;《登徒子好色赋》《讽赋》:宋玉与守旧贵族的较量;《对楚王问》:不是答楚王问;《招魂》不是宋玉作。每一篇文章的标题就是他一个独立的观点,论证其观点的是宋玉作品本身。江从镐用题记、注、析、评等方式解剖作品,提炼作品主旨,从而得出研究成果。
通读江从镐的文集,我不难理解他的苦心,年近八旬、疾病缠身的他,希望能打响宋玉文化品牌,擦亮宋玉文化符号,做大宋玉文化产业。一方面,天下有识之士能够接受他的观点,还原宋玉的本来面貌,肯定宋玉的历史文学价值;另一方面,寄希望临澧县能在他有生之年将宋玉文化这块的文章做起来,别说做大做强,只要稍出眉目,或者申遗成功,也不负他经年研究的苦心,足够令人倍加欣慰。
一位优秀老师出身的教育工作者,退休之后不忘初心,继续潜心学术研究,且达到如痴如醉的地步,难道这种执着求索的精神不值得我们在职干部职工或求知学子学习和效仿吗?宋玉文化已经引起临澧县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临澧县人大常委会牵头组织编写了宋玉城系列丛书,并组织申报宋玉城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宋玉楚风文化主题公园已列入相关规划。“行百里者半九十”。只要持之以恒坚持做,我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把宋玉文化做活、做大、做强。
捧读江从镐的作品,最后我想说七个字:守得云开见明月。(2017/12/6于瘦云斋)